⊙子夜歌

几十年来挨上枕头一觉到天亮

近一个月多次凌晨一两点
起来在客厅静坐
一次，是恶梦过于清晰和恐怖
一次，是乔迁的邻居鞭炮太喧闹

剩下的十几次，身边的夜那么黑，远方的你那么美

⊙西斜

一天中走到了下午四点
一年中走到了九月秋凉
一生中，已是无力深爱的中年

阳光透过栅栏，无声地铺在阳台上
盆中的楠竹已失去了
往日的翠绿

我想告诉你，此刻时光静谧
我不想告诉你，

我是一只倾斜的
悲伤的瓶子

⊙低烧

心跳加快一拍，体温
上升0.3度，就是我现在这个模样:

轻微乏力，轻度厌食
偶尔走神
一天中，有那么一两次
流泪的冲动

然而我不打算让你觉察
我白天上班，晚上散步
别人讲段子时，及时露出愚蠢的笑容

这很好。除非有一天
你带着轻轻的喘息，狐疑地碰碰我的额头

⊙太快了

天际坠落的流星，那道眩目的光
太快了
跌落悬崖的瀑布，纵身一跃的决绝
太快了
在乡间，往灶膛塞篷松的松针
它的燃烧惊心动魄，然而熄灭亦在瞬间
这的确太快了

你说从前车马慢
你说，静默的恒星、缓慢的暗河、难燃的硬木
有更值得信赖的品质

是的，太快了
流星凄美的弧线像不像在尖叫
瀑布飞溅的水花像不像在尖叫
松针熊熊的火焰
像不像，绝望的尖叫

⊙邀友人赴宁书

此地有翠微峰，上有易堂和九子
连接它们的裂缝，历史般幽深

此地有青莲寺，寺前红豆杉
构成悖论的两极

此地有东龙村，实为破败村落
我精心挑选了一张古朴斑驳的图片

像一个捉襟见肘的穷人
不安地摆出了所有的家当

相对于你计划中的目的地，这当然远远不够
我在天平的一侧，羞涩地放上了自己

⊙如果荡漾的夜色呛到了他

如果一个人，深夜十二点还不睡
如果一个人十二点不睡又不看电视
如果他不看电视又不玩手机
如果他不玩手机，偏偏又把它握在胸前
如果他躺在阳台的摇椅上，悄无声息，像个孤独的鬼魂
如果他终于等到一句没头没脑的“晚安”
如果他深吸一口气，如果荡漾的夜色呛到了他

⊙方程

一个资料说，一个人一生
会遇上800万个陌生人
将和其中4万人打招呼
有300人，关系亲近
大约会被他们中的8个爱上
照此计算，对你来说，最初
我是这地球上的60亿分之一
两年前，变成了800万分之一
23个月前，是4万分之一
六个月前，是300分之一
一个月前，则成为8分之一
这真是一道不可思议的数学题
它包含诸多变量：时空的裂缝、旧年的雪花
蝴蝶、潮汐和血液的尖叫
为了使它成立，上帝给了我们一个
神秘而幸运的方程式

⊙无稽之谈

假设他们，一个来自赣南小县城
一个来自甘肃的高台
假设他们一个来参加枯燥的行业会议
一个百无聊赖地来看王勃的滕王阁
假设上帝如同顽童般，给出一个恶作剧的
生命方程式，那么，他们人生的曲线
会在南昌二经路的一个小酒馆相遇
并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呈现出乱麻似的纠缠
为此，上帝殷勤地安排了，一个共同的熟人
来组织这场小范围的饭局
可预期的情节是，他们在饭局上相谈甚欢
彼此交换了名片，之后很多天，在一个
寂寞的夜晚，他尝试着给她发了个信息
但我说的是另一种可能，在熟人饭局电话前一分钟
来自赣南的男人，碰上了老同学张三
（上帝出现了疏忽）他夸张地说，嗨，张三！
上帝这时突然发现，其中一条曲线轻俏地转了个弯
他惊奇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