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稻谷烂在水田里
父亲开始咒骂上苍
上苍无动于衷
上苍认为自己一直都是公平的
而我也认为是这样
只有父亲不识抬举
继续咒骂上苍
面对上苍和父亲
我无可奈何

我只写我的故乡

别人的故乡，自然该由别人去写
我的故乡，只属于我
山川河流树木庄稼亲戚朋友男女老少
在我笔下川流不息
项羽自刎是因为无颜见江东父老
屈原投江时身上还背着楚国的剑
我如果要自杀，一定会去长安街撞奔驰宝马
那样父亲就会得一笔钱
治疗农村无法治愈的疾患
也会烧掉我半生手写的诗稿
其中描写故乡的那一部份会烧得很快
只有那样我的魂魄才能回家
才能在孤独的归途中
再一次感觉到一个词语的重量

秋风提着我空荡荡的头颅

穿过一片苞谷林
我没有金灿灿的收获
父亲在地坝晒苞谷

父亲六十九岁，老了
父亲一直坚强地站成了儿子心中的偶像
秋风吹过父亲坚硬的白发
我也跟着老了，我三十五岁
孑然一身。不孝

秋风提着我空荡荡的头颅
许多内容已省略
过路的人走着自己的路
谁也没心情去想别人的事
秋风收割了一切，提着
我空荡荡的头颅

诗歌一无四处，故乡沉默
我沉默。烤鱼
用原始的碳火，秋风吹走很多想法
我想像父亲一样坚强
站立成一些人的偶像

父亲，过了年我想去越南打工

父亲，我现在的处境您是知道的
诗人烤鱼店已经开不下去了
您四处托人给我介绍媳妇
都没有成功
原因您也是知道的
就连介绍那些二婚亲都会首先问我
在县城买好了房子没有
父亲，你已经七十岁了
还要在老家喂猪，种谷子苞谷
我知道您是想多存点钱，好给我安家
父亲，儿子谢谢您了
就目前的状况，在道真在贵州在中国我都是讨不到媳妇的
父亲，您就不要再操心了
父亲，过了年我想去越南打工
听说那边讨媳妇很便宜
父亲，您就同意我去越南打工吧
越南也是社会主义国家
您不用害怕越南治安不好
我到了越南以后一定在贴身衣服口袋里揣一张纸条
并用红笔写上:
“中国贵州省道真县三桥镇北园村陈润生”这十七个字
这样就更安全了
父亲，请允许我过了年去越南打工

深夜的宋庄

深夜的宋庄
除了狗叫，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条狗在啃自己的骨头
是我看到的
我突然发现宋庄很安静
安静得不用想念任何人
不用再浪费任何表情
在深夜的宋庄
每一个失眠的人，思考的人
都是自己心中
唯一的神

冬至

1
雪早已在故乡降落
父亲一个人烤着柴火
他想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却早已换了号码

2
寒风一阵紧似一阵
无雪的东莞也只剩下体温
回不了家的浪子
双手沾满血腥

3
烤箱里炭火通红
鱼已冒出香味
却不肯闭上睁大的眼睛

4
那个烤鱼的家伙拴着长围裙
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
凌晨四点的东莞像个年老的妓女
等着迟迟未来的经期

5
遥远的道真县三桥镇三北园村
雪已下了三天三夜
我偷偷往父亲燃尽的柴坑里加了把柴
却含泪忍住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声“爹”

6
东莞越来越冷了
故乡已是冬至

天下有雪

一个干瘦的老女人
披着一件
破旧的黑棉袄
跪靠着菜市场门口变压器下的电线杆
见人就伸出乞讨的手
人们看见她基本都会绕开，包括我
时间久了
她已如同
那台不停散发高辐射危险的变压器
成了城市的一部分

经历昨夜一场粗暴的大雪
贵阳这个原本肮脏的城市，竟然变得晶莹剔透
端庄圣洁

我买菜途经那台依旧不停散发高辐射危险的变压器时
那个披着黑棉袄的干瘦老女人
居然没像往常一样向我伸出乞讨的手
（我心想，就要过年了，她若再乞讨，就给她十块钱吧）
她只是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跪靠着电线杆
像一堆黑色的垃圾
更像一大滩墨汁
溅湿了一张
雪白的宣纸

不要害怕啊，孩子

孩子，你就快降临人间
你妈和我都止不住欢喜
虽然整个国家的人民都很富裕，但你妈和我却很穷
你妈在深圳怀上你之后，我就将你带回贵州大山里
不是不喜欢繁华的城市，而是因为城市太热
吃的全是被污染了的东西
孩子，你就快降临人间
我已经给你交纳了农村合作医保
也给你取好了名字，男的叫小烤鱼，女的叫陈千金
我每天都苦练书法，尽管它现在一文不值
我种了好多蔬菜，经常上街买新鲜的猪肉给你妈吃

只为你生下来后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孩子，我现在没钱了，诗集也卖不出去
孩子，你就快降临人间，你不知道
在医院生你要花好多钱
昨天晚上我给你四爹打电话借钱
你四爹说我这么大个人居然一无是处
生孩子都还要借钱，她说她也没钱借给我
对不起，孩子，我真的没本事
你父亲就是一个只会写几首破诗的傻子
但是孩子，你不要害怕
再苦我都会想办法让你平安的降临人间
以后还要教你烤鱼写书法，但不教你写诗
因为写诗的人，无论如何都是贫穷的
孩子，你不要害怕
等你降临人间之后，我就去工作地上打工
就去城市里捡垃圾
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会想法赚钱养活你
不要害怕啊，孩子

向日葵

小屋旁的草丛里，挤着几株向日葵
上月开出了瘦小的花
下雨时低头，天晴时昂首
天时雨时晴啊，一不小心就会扭断脖子
今天，它们低着头
结出瘦小的果实
站在我面前
像犯了错的孩子

春天的悲痛

1
绝望，自远方
如十面埋伏的马蹄
我盔甲雪亮，持枪而立
墙头
听不见突围的号角

2
大雪下了九十九天，北风吹灭狼烟
派出求援的士兵一个都没有回来

3
长安城内烟花盛开
官民同乐，娘子们长发及腰
一次次将离别虚设
诗人与词人称兄道弟，逢人便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4
冰消雪融，围城敌军不见踪影
东城墙脚，阳光照着士兵和战马的尸骨
白森森，四处横竖倒下的刀枪
闪着不肯生锈的寒光

5
终于有一个派出求援的士兵，捎回很多家书、口信
说将这包能抵万金的废纸烧给阵亡将士们吧
父母长辞，妻离子散的消息已毫无意义

6
他缓缓讲了一个途说的故事，然后
向那面随风飘摇的褪色战旗
慢慢跪了下去

7
大河决堤，一片狼藉
长江以南，舞榭歌台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简历：陈润生，男，1977年生于贵州道真，打工，坐牢，烤鱼，写字写诗。
诗观：尖锐的生活中的诗歌，才是诗歌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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