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典里的你
不是你
错别字也不是
而我收养着你
河流里的尸体
不是你
风雨无阻倾注你
不是你
我却留有你
女精神病人指甲里挖下的肉
不是你
肉中荼毒也不是
我仍罗列你
如下落的胚胎
（已生毛发）
如落下的鞭子
（另一个人的痛苦）
 
一沓一沓报纸
不是你
被报纸扑灭的烈焰
不是你
但火是你的
你的，真相
是烧
 
错订的五线谱
不是你
谱的轨迹也不是
而我听到你
风汇集古老智慧
不是你
箴言的饶舌本质也不是
我要照着你
不分开你
 
你囚在阳光里画画
如渎职者
那画笔打开的貌似远瞩与节制
不是你
我忠实于你
秘密不是你捅破的
私印品不是你撕的
你的更黑更潦草
我为此，朝向了你
 
能流在你身上的
就不是你的
尿撒出去
管子崩裂，白白淌走
呼啦啦，在暗夜
搬运羊皮卷的人
是你的人
书上的字符
不是你
血腥的味道你太熟悉
煤钳子烧红了烙到背上
也是那种味
我为此，印证你
 
你闻闻别处，从地理中
你创造你的上苍
也是那种味儿
那时，你还小
一只手伸向星星堆
另一只拽紧棉被角
埋那味
埋道道回音
你还小
如在沼泽
早早衰弱
《嚎叫》不能穿透
《星空》无法抵达
孩子，当你长大一点点
别耽搁在里面
像原罪离开亚当
肿瘤离开坏身体
像一个人
离开另一个
别搁浅在那儿
别替我淌血。别替
那截白粉笔
在黑板上
尖啸——
那错独自死活

要你出生

特邀专家点评：

这是一首写给未出生的或成长中的孩子的诗。这也是女诗人笔下多见的题材。这首诗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是以否定的方式来定义孩子的。一般说来，对于孩子，我们总是期望他是什么，成为什么，诗人却一再申说他不是什么。在这里“不是”打开了“是”，同时又为“是”留出空间。而在重重的否定中，诗传达了诸多微妙的感觉。“不是字典里的字……不是错别字”：字典里的字总是正确的，它和错别字构成了正反的一对。然而，诗人说，我愿你两者都不是，你不要像字典里的字处处正确，但也不要像错别字仅仅以错误显示自己——真正的生命应能在这二者之间活出自己。当然，这首诗，也并不全以否定来界定孩子，在多重否定的间歇，诗人也对孩子提出了某些正面的希冀：“如下落的胚胎”“如落下的鞭子”“但火是你的/你的，真相/是烧”“呼啦啦，在暗夜/搬运羊皮卷的人/是你的人/……/血腥的味道你太熟悉/煤钳子烧红了烙到背上/也是那种味/我为此，印证你”“从地理中/你创造你的上苍”。从这些肯定的诗句里，我们看到诗人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承受、经历真实的、痛苦的人生，而保持“火”的本性，因为这也是诗人自己所体味的人生。最后，诗人希望不要孩子搁浅在衰弱的沼泽里，而要像原罪离开亚当、肿瘤离开坏身体、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一样，摆脱衰弱状态，获得成长——这也是另一次出生。其实，相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大概总是具有更高的创造能力。母亲孕育婴儿，而妻子创造他的丈夫。有一句俗气的话，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事实上，从每一个丈夫身上都能看出再次创造他的那个女人的所有特征。看到了丈夫，我们也就看到了他的妻子。从这个角度说，这首诗也可看成是一首特殊的情诗，一首呼唤她的爱人成长的诗。（西渡）